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檔案 2016-2-26 下午10 23 47.jpeg

 

我至今無法忘記的,是施行心肺復甦術時,人肋骨斷掉的聲音……。

 

在我當兵那年,由於是替代役的身分,於是便選擇了加入消防隊,想體驗一下不同的人生。

        或許替代役給人的觀感是爽兵中的爽兵,畢竟有別於傳統陸海空這些正規軍人,替代役的工作總是負責一些公家機關的打雜小弟之事,然而,真要說起來,還真的就只是打雜小弟。

        但消防隊卻不太一樣,由於臺灣的消防人員極度短缺之下,在一些偏鄉地區,我們這些替代役男有時也是要扮演重要角色的。

        好,但今天的重點不在於替代役,而是在我那時候,由於選擇了一個一般人較少接觸的職業,而我又是個很愛寫字的傢伙,於是便寫下了幾篇日記,現在重新回頭再去看當時記錄下來的,回憶起來,還是滿惆悵的。

 

比方說這則:

 

開頭往往是一篇文章最難的部份,像是這篇文章的開頭我大概想了半小時左右。

從我開始被排進救護班,是三天前,那天是農曆的小年夜。

而這三天裡,我大概經歷了快十件的救護,不是我比較帶賽,值班的時候案子總是特別多,而是我這人很白目,白目到不是我自己的班,只要學長允許,我就會自動跳上救護車,跟著出勤。

出勤聽起來好像有點什麼,對於一個全台灣EMT-P(高級救護技術員)數量最多的雙北市而言,我這種EMT-1(初級救護技術員),又是一個菜到不行的菜鳥,其實去了不要礙事就謝天謝地了。

所以在我經歷過的案件裡,多半到場是協助學長們拿拿器材,搬搬病床,抬抬病人而已,但是今天卻是截然不同的情形。

「距離我放假就只剩這麼一天了」,這是大年初一我一早起床的第一個念頭。

只是前面我也說過,我是個很白目的人,於是今天值完班後,我依然等著跟救護班的學長出去,即便我今天根本沒有救護班。

大概在下午五點多餘,警報響起。

我很熟練地換上出勤的衣服,跳上救護車,拉起車門,接著就是一連串的闖紅燈,然後很快地就到達了目的地。

老實說我已經忘記是誰應門的了。

一進到病患的房間,看護用著不熟練地中文說老伯伯的情形。

而我已經在旁邊準備將擔架床架起來,等著學長們將病患放上擔架床,等等抬下樓,然後送醫。

在我接觸過的幾件案件裡,老人家,或是急病患者,大部分都是這種情形,當下的我也就不假思索,開始動手準備器具。

只是在我打開第一個魔鬼沾時,學長阻止了我,要我把擔架床抬下去放上車。

這時候我還沒反應過來,只是傻傻地下樓,放好,再跑上去。

第二次回到房裡,學長們開始要我將創傷包跟三合一(提供強迫給氣.抽吸.持續供氧3種功能的呼吸道急救處置。)拿下樓的時候,我大概有底了。

病患ohca(Out of hospital cardiac arrest,到院前死亡)了。

在訓練中心受訓時,我們在cpr與aed這一項目上常有情境提示,比方說教官會跟你說:八十歲老翁臥倒家中,接著你要依照情況去判斷該如何處置,訓練時其實很制式,aed建議電擊,開始cpr,五循環後再次評估患者情況。

但現實不是測驗,不可能這麼簡單就救回一條人命。

老伯一開始的瀕死呼吸讓我以為他只是昏迷,直到aed的聲音傳出:建議電擊,我才回到現實,這是我第一次在電視外的地方看見真的電擊,他就這麼輕輕地顫抖了一下,真的只有一下,接著就是趕緊送醫。

年輕時我有一次在信義區喝醉,被很多人抬著出夜店,當時被朋友怒罵說:你知道你很重嗎?

當時我以為只是玩笑,現在我真的知道,一個人的重量是多麼沈重,尤其是加上一份使命。

在往醫院的路上,情況緊急,學長一個在開車,一個在準備急救器材,那時的我很慌張,真的很慌張,你看見一個生命在你面前流逝時,連秒針的刻度都覺得恐懼。

「會cpr嗎?」在車上我只記得學長問了我這一句。

我遲疑了一秒,點頭。

接下來到院前我只記得我不停地在按壓胸口,按壓胸口,按壓胸口,直到學長接手。

老伯沒有孩子,沒有親人,當急診室裡的醫生護士問著要不要急救時,看護撥的電話,那頭是他好朋友的兒子。

看護有些狀況外,她打完電話後,到了櫃檯掛急診,還拿出老伯的榮民證問著:這能不能打折?接著開始說著老伯自從洗腎回來後送急診,加這次已經是第四次了之類的話,貌似見怪不怪,覺得這次還能跟著伯伯回家。

而當我們準備回程,學長要請他在出勤的記錄救護單上簽名時,她堅決不肯,非得要要等到友人的兒子到了才要他簽。

 

學長有些無奈,在簽名欄上寫著:看護不願簽名。
一旁一名婦人以為老伯是在等兒子,說了一句:

在等兒子喔?這年頭兒子都很難等了…。

看著老伯的皮包裡厚厚的一疊藍色鈔票,再聽見這些話,不勝唏噓。

不勝唏噓。

我不知道我那時顫抖的雙手是因為不停cpr的關係,還是老伯到院前我們都沒有將他的心跳按回來而難過,還是因為這個景象,這些話語而顫抖。

我只能衷心期盼在關上的那扇門背後,老伯已經回到了這裡。

20140201 AM0231

 

如今,在寫這篇文章時,已經是2016年的事了。

兩年過去,我始終不知道,最後那扇關上的急診室鐵門,最後打開時,老伯是生是死,是跟著看護回家,還是就此離開人世。

        有時候看見一些網友,或是身旁的一些朋友總是犯憂鬱地說自己日子過的不好,生命很沒有意義之類的話,我都會想起在那一年的大年初一,我經歷過的這件事,在2014年那一年,我總共救活過的生命。

        如果說,你對於生命還是徬徨,總是質疑自己為什麼來到這個世界,為什麼要過的那麼辛苦,為什麼要受到那麼多壓力,為什麼要活下去。

        那麼,請你記得。

        當你還能思考這些問題時,就代表你是個幸福的人了。

        有多少人連思考為什麼活著都無法,因為他們每天都只想著要拼命活下去。

        飢餓的孤兒是,戰亂的國家是,病床上的病患也是。

        每個人都有一天要面對死亡。

        但在那天來臨之前,請你知道。

        有多少人為了你的一個憂愁,要勞心勞力。

       

一份生命的存在,不可能沒有意義。

        因為光是活著,本身就是種意義。

 

(本文同步收錄在今年新書,敬請期待)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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